何炳材(1912~1998),祖籍番禺沙湾。1931年,何炳材考入黄埔海军学校,后考入上海税务专门学校海事班(1949年税专并入我校)。1945年何炳材任海军太平舰副舰长,并于1946年12月参与率舰从日本海军手中收复南沙群岛。现南沙群岛主岛“太平”岛就是缘于“太平”舰而命名。
舰队和人员的组织
1946年7月,太平、太康、永顺、永宁、永腾、永泰、永兴、永定八舰由美国远航回国,略事休整,我们即抓紧时机,派出舰队和人员前往收复南沙和西沙群岛。
当时决定由海军总司令部(国民党政府)选定排水、吨位最大,装备最新式的太平舰为旗舰,与永兴舰(扫雷舰),中建、中业两艘坦克登陆舰组成收复南沙和西沙舰队。任命海军上校林遵为进驻西沙、南沙群岛舰队指挥官,兼管进驻南沙工作,海军上校姚汝钰辅之,兼管进驻西沙工作。海军总司令部的参谋张居烈参与海军进驻南沙、西沙群岛的组织工作。舰队指挥部的参谋为林焕章,航海官为戴熙愉。太平舰(舰长麦士尧)和中业舰(舰长李敦谦)为一组进驻南沙;永兴舰(舰长刘宜敏)和中建舰(舰长张连瑞)为另外一组进驻西沙。随舰同行的还有接收和留守南沙太平岛的海军陆战队、无线电台、气象台工作人员共60人。
内政部训令广东省政府派出接收专员。广东省政府任命麦蕴瑜为接收南沙专员,萧次尹为接收西沙专员。由于南沙、西沙划归海南岛崖县治理,所以崖县也派人参加。整个接收任务限令在1947年1月1日前完成,并建立太平岛上的无线电台。
谈虎色变的“危险地带”
当时我是太平舰的少校副舰长,从1936年起在海关的灯塔补给船积累了一些航行狭窄水道和登临海岛的经验,因此指挥官林遵和舰长麦士尧指定我为舰队领航员。当时西沙群岛的航海资料和航法可在航路指南查到,但南沙群岛的航海资料和航法,不论中外航路指南均无阐述,只说这是“危险地带”。我当时接到这领航重任,心中也没底。在当时航海界中,对此“危险地带”有谈虎色变之感。但这任务无法推辞,而任务的成败,完全寄托在我身上。
于是我四处搜罗资料,后来从上海海关海务处找到一张1910年法国出版的南沙群岛的旧参考图,比例尺很小,水深点极疏,不适合航海之用。从这参考图中,只得知南沙群岛的岛礁和暗沙,大部分是由珊瑚礁构成,并多数为水面下的环抱着礁湖的环礁。全区没有灯塔或任何航标,东部有沉船数艘。太平岛算是最大的岛,面积也不过0.43平方公里,高度只有3米,在良好能见度下,也只可在靠近8海里内才能看到。在天水相连的辽阔南海中寻找它,好比在“海里寻针”。太平岛四周被珊瑚所环绕,要登上该岛,必须经过珊瑚面航行,摸索深水航道前进。能否找到这条航道,也是一个未知数。但当时我有个坚强信念:“法国人、日本人能登上太平岛,中国人也一定能登上。”我要克服一切困难,不避艰苦,完成这收复祖国领土的光荣任务。
仔细准备制定航行计划 我以“人定胜天”的格言来鞭策自己,认真细心研究南沙群岛的形势和周围水深,以及南海的气候、风向、海流海浪等,分析过去沉船多在南沙群岛东部的原因。我们还根据当时东北风季、南海的海流是以西南流为主这一要点,认定由西向东驶近太平岛,大致上逆流航行,对控制航速以搜索太平岛和找珊瑚礁间的航道是有利的。于是决定由榆林港开出后不直接向南沙群岛航行,而是先向南驶近越南东岸的华力拉角附近越南领海外,测定船位,然后向东驶向太平岛。虽然这样会多航行些里程,但既有把握找得到该岛而且可以保证航行安全。 另一方面,由上海至榆林港所经各海区的气象、潮流、海流、航标和雷区等,也要深入调查研究。因为当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我国沿海的灯塔、浮标等大部分未恢复,有些雷区尚未经过彻底扫测,海上常有漂雷出现。在过去一年内,曾发生过几宗商船触雷事故。海上治安也较差,华南海区海盗猖獗,对航船安全威胁很大,以上种种因素,都要在设计航线时考虑进去。经过短短半个月的研究、设计和准备,我们制订好全部航行计划和途中航队联络及指挥信号,并经上级批准按照执行。
“接收大员”变成“劫收大员”
1946年10月26日在上海集中,国民党国防部、内政部、空军司令部、后勤部代表及海军陆战队独立排官兵60人登舰。 10月29日由吴淞口列队起航,由太平舰领航。沿途以信号灯、旗号或无线电话指挥和互相联系,开放雷达,加强瞭望,勤测船位,做好海图作业。同时搜索海面物标,注意来往船只的动态,随时做好战斗准备。经过四天日夜航行,于11月2日驶入珠江虎门。广州行辕代表张蝾胜,广东省接收南沙、西沙群岛专员及测量、农业、水产、气象、无线电、医务等人员上舰。11月6日由虎门续航。11月8日抵达榆林港。舰队在榆林补给,向当地渔民了解南沙、西沙群岛的情况,并与驻榆林和三亚海军商量无线电联系计划。日军在占领榆林和三亚期间,均设有海岸电台,在三亚港还设立了机场、潜艇基地和一个极大型的远程无线电台,以指挥日本在南中国海和南太平洋的海军和空军。但在日军投降后,国民党的“接收大员”不仅没有很好利用或妥善保管这些设施和战利品,反而将绝大部分设备、机械、仪器等拆散,盗卖零件,以饱私囊。我亲眼见到过许多大型无线电真空管摆在三亚市场当做金鱼缸出售。海南岛上还有大约100辆汽车的轮胎和机件被拆下盗卖。以致接收下来的大量贵重军用设施、通讯设备、交通工具等,除有少数适合“大官”用的留下自用之外,全部变成废品,物资则被“官员们”瓜分,令人触目惊心。在榆林港当时只有一个功率较小的海军电台可勉强与我们舰台联系。
艰难前行驶向太平岛; 在榆林港向渔民了解得知,南沙和西沙的渔季是2月和4月。在春季里风力一般在4~5级。5月以后,夏季多台风。冬季多东北强风,风力有时可达7级。西沙群岛的锚地不算很差,但南沙群岛根本没有可避风的锚地,底质不是碎石就是珊瑚,容易走锚。实际上,选在11、12月份收复南沙群岛是不适宜的。何况当时在战争时期受到破坏的南海气象站尚未恢复,气象预报不准确,海上的天气难以掌握,中途又无避风锚地。但是,决定和命令不能改变,而且收复南沙群岛是关系到国家尊严的问题,因此我们唯有自己尽量克服困难,争取在限期内完成任务。太平舰等在11月中下旬曾有两次驶出榆林港,驶出约三小时后,均遭遇狂风巨浪,“中业”和“中建”两艘登陆舰横摇至30度。眼见它们有倾覆的危险,逼得全队返航榆林港待晴。 1946年12月9日,天气晴朗,东北风3级,上午8时第三次由榆林启航。舰只背着越南岸陆航行,直指南沙群岛的太平岛。岸标在地平线下沉后,改用天文定位。由于估计风流压准确,船位一直保持在航线上。有一段相当长的航程水深在3000米以上,海水呈黑色。12日早晨海水变为深绿色,可以判断舰只已进入 1000米左右的较浅水域,距珊瑚区不远。于是派水兵上桅顶加强瞭望,搜索变浅的水色。随着水色逐渐变浅,减低航速,开动回声测深仪,不断注意水深读数的变化。在接近南沙群岛西部一段,海流被东北部的岛屿和礁群所阻,舰只改驶118°。10时左右,正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一条短黑线,以后逐渐见到岸形。雷达荧光屏上也显示出一光点的回波。与天文观测的经纬度、水深和海图上标绘的形象校对,证实这是太平岛无疑。再过半小时,航经一块深约40米的珊瑚产台,海水呈浅绿色。再将船速减至极慢,改以该岛岸线的方位测船位,并用雷达测得距离600米,水深减至30米,立即倒车,11时在太平岛的西南岸外下锚。这锚地是碎石和珊瑚礁底,海水十分清冽,海底的游鱼历历可见,锚和锚链抛下后也可看清楚。在礁后抛好锚放下汽艇和救生艇,准备登陆。
提前完成收复工作
我先带领太平舰的水兵和中业舰的海军陆战队各一班乘坐汽艇和救生艇登陆。在向太平岛接近至约100米时,向空中开机关枪数十发,以试探岛上的实力,但未见任何反应。再前进至距岸约50米处,水太浅,汽艇不能前进了。
我们离艇,卷起裤脚涉水登陆。先进入两座混凝土房子搜索,只见日军留下的一些钢盔和破烂军服、皮鞋、帽子等,再事搜索全岛,未有发现任何人员。随即在树顶上升起国旗。
随后沿西、南岸边勘察,发现在南岸有一个小码头和轻便铁路。这铁路和码头是日本鸟类公司用以偷运鸟粪的。码头南方的浅滩中有一条人工开辟的小航道,长约 300米,宽约5米,深3~5米。为了方便以后人员登陆和运输,即在码头上挂起一面黑白方格的号旗,并在航道外端抛下一个空曲罐作为标志。
下午指挥部和守岛人员、工作人员分批登岛,连续不断运送食品、燃料、建筑器材、发电设备、电台设备、武器弹药以及各种仪器仪表等。13日物资运送完毕,所有人员登岛清理场地和建筑物等。该岛在日寇侵占期间建有仓库、电台发电车间、蓄水池、堡垒 、宿舍等。日军在撤走时已基本破坏。
太平岛名来自太平舰舰名
为纪念太平舰接收该岛,即以太平舰舰名为该岛命名,在岛之西南方,防波堤末端,通向电台的大路旁,即日军建立“纪念碑”原址竖立“太平岛”碑石,并在岛之末端,另立“南沙群岛太平岛”碑石,永作凭志。立碑完毕,在碑旁举行接收和升旗典礼,并鸣放鞭炮。接收仪式由专员麦蕴瑜主持,岛上所有官兵参加,气氛热烈。此后各工作人员分头开展接收、测量、修理、建台等工作。
14日下午麦专员和林指挥官在岛上作了巡视,并向在岛官兵给予亲切的慰问和勉励。15日上午太平舰离开太平岛,巡视了南沙群岛北部的南钥、中业、双子岛等岛屿,远望可见尚有中国渔民搭盖的草屋。同时向西沙群岛航行,巡视西沙的永兴岛和附近的岛屿,然后驶回榆林港。中业舰亦随后到达。我们在榆林与当地气象台和海军无线电台等有关机关联系了与太平岛通报等问题。1946年12月25日,太平舰安全驶入广州港,锚泊于白鹅潭。胜利完成任务,受到热烈欢迎。国民党南京海军总司令部即传令嘉奖。全国各大报纸将此作头版大事宣传。
1947年1月初,海军总司令部发出电令升调我为司令部的作战科中校科长,但由于我反对内战,不愿为蒋进攻解放区效劳,加上这次在海南岛又亲眼看到国民党的“接收大员”贪污无能,更激起我反蒋的情绪。我就乘调离太平舰的机会,在途中逃跑、脱离国民党海军。事后被海军总司令桂永清下令通缉,我逃往香港,返回九龙海关缉私舰工作。1949年10月带“海康”缉私舰在香港起义。
1988年9月27日记于广州
作者:何炳材
来源:人民政协报